第二回 難走難留殺手生愧意,同行同伴女兒動芳心



改編自俠女闖天關第2、3集
作者: flying
2003/09/19



  詩云:

    雲淡淡,水悠悠,曾記昔日少年遊,
    那時共賞春夜月,爲誰心病爲誰羞?

    篆香滅,願難酬,脈脈情意上心頭,
    舊時歡憶真似夢,縱是一夢也須留。

  上一回說到東廠殺手水若寒奉義父之命,要盜取兵部尚書陸鼎文珍藏的古墓鑰匙,遂扮作書生,於京城長街之上得蒙陸鼎文之女陸劍萍相救,邀入陸府作了伴讀。

  陸鼎文對女兒的頑劣脾性、不學無術早已痛心疾首,少不得先是一番痛罵,限令她七日內熟讀論語,還要習字練琴。轉身再看那水若寒胸中飽藏詩書,行動談吐文雅,點頭滿意道:「水若寒,以後你就作少爺的伴讀吧!要多多監督少爺的功課。」

  劍萍遊手好閒已久,這習字練琴,讀詩解文,對她只怕比登天還難。好在靈巧聰慧如她,練武得武媽相助,裝神弄鬼,亦是惟妙惟肖;習文有若寒相幫,琴棋書畫,竟然無所不通。只是若寒的字形修長挺拔,韻味綿長,自己的字跡有如蟲爬,神鬼難辨,但是當此危難之時,也顧不得了。劍萍眼見幾日下來,把老父蒙得連連頷首微笑,心裡不免得意地想道:我的天賦才華是要用來思考更重要的問題、解救世間不平之事的,哪能用在這種讀書習武的閒事上!

  幾日下來,若寒對劍萍作弊的本事,真是甘拜下風,不過,劍萍對他噓寒問暖,也是極為關切。兩人朝夕相伴,同喜同樂,這種平靜的生活,這種溫馨的快樂,實是若寒從未經歷過的。

  卻說當日陸鼎文之妻杜慧心設下音律機關來存放鑰匙,若寒的悠揚琴聲,引得陸鼎文以為劍萍的音律精進,深夜緬懷妻子之餘,不由得彈出古琴機關的琴曲,卻被若寒隱藏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此時若寒已完成任務,但是不知怎的,他開始留戀這種生活,留戀劍萍對他的真誠與友情。若寒一天又一天地告誡自己,我現在應該找個合適的理由離開陸府了,否則難保日久生變。但是,一天又一天,他對劍萍一家的愧疚愈來愈沈重;一天又一天,他卻也控制不住自己地留了下來。

  入陸府之後的一個晚上,寒夜如水,一輪冰月掛在柳梢。一縷笛聲,開始在夜色中緩緩地稠稠地流動,淒幽而又低婉,舒緩而不滯澀,好像溢滿了整個庭院,又像訴說著吹笛人滿腹的心事。驚蜇剛過,乍暖還寒時候,夜的冰冷還很刺骨,橫笛而立的若寒好像完全沒有感覺到這些。

  他低垂著眼簾,沈浸在萬種愁緒之中:不明的身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滿身血腥的殺手生涯,他已經強迫自己再不要去想將要被他殺死的人那絕望怨憤的眼神;冰冷的世界,冰冷的人……不,身邊這個天真熱情的劍萍,和他人生路上遇到的人都不同。他不冰冷,他對自己的好也是從未經歷過的。義父雖然對自己恩重如山,但是爲了他的命令自己不得不去麻木地殺人;東洋學藝時的雪子師姐對自己癡心一片,但是她的情裡有一種瘋狂,令他不敢承受。更何況他從來只把雪子視如姐姐,義父曾命令自己不能動情,不論是姐弟之情、手足之情、戀人之情,只要是情,就不能碰。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所以,只有冰封自己的心了。

  但是,和劍萍在一起,他開始覺得這藏心的冰層慢慢融化,開始發現自己會時時忍不住想笑,雖然他幾乎已經忘記大笑是個什麼樣的感覺……算了,這次不過又是一次任務,任務而已…………人說「花可解語,月可寄情」,十年來,自己的心事惟有對月訴說。

  笛聲如縷,像一柱細香,飄盪在沈默的夜風之中,暗生幾多哽咽,幾多嘆息。真是:泠泠徹夜,如夢前塵,一曲笛怨愁難寫,獨立寒霜又一宵……

  劍萍從夢中醒來,披衣下樓,一眼就看到一個孤淒的背影,沐著滿身的清輝在吹笛。是若寒!笛聲如水,如霧,層層地環繞了他。一瞬間,劍萍也不禁被這笛聲吸引住。

  這笛聲真好聽,但是,他為什麼總是這麼憂愁呢?不知怎的,她沒有像往常那樣從後面豪爽地拍他的肩,而是靜靜地聽了一會兒。看若寒沒有半分從笛聲中抽離的可能,她忍不住走上前,贊賞地嚷道:「你半夜起來吹笛子?還吹得不錯呢!」

  若寒的臉龐,映著淡淡月光更顯得清雅,然而眼角眉梢一縷憂愁,卻也被月光映照得無可隱藏,劍萍看在眼裡,心中不禁起了憐惜之意。

  若寒早知劍萍走近,不過,他發現自己很喜歡她在一旁的感覺,即使在這寒夜,也好像能感到一絲溫暖。現在劍萍發問,他淡淡地答道:「太久沒吹了,有點生疏了。」

  劍萍低頭想了想,想到他的笛聲如此低婉,含著傷痛,又記起他在這京城無親無故,忍不住同情地問道:「你想家啦?我聽你吹笛子,都睡不著覺了!」

  一句話觸動了若寒的心事,他微嘆一口氣,抬頭仰望著星空,清冷月光映在他清澈的眼眸中,難藏他的孤寂落寞。他緩緩說道:「我四處爲家,根本就沒有家可以想!現在這兒就是我的家。」

  劍萍並沒有看到若寒眼中的痛楚之色,只聽他說「現在這兒就是我的家。」心中一樂,高興地「嗯哼」了一聲。看到若寒開始望著笛子沈思,劍萍靈機一動:「這個笛子你喜歡嗎?你要是喜歡的話,我就送給你好了,以後帶著它,只要看到笛子,就會想起我這個好兄弟。」

  若寒默默地看著她,心中感激,一層層的暖意從心底漾了開來。他誠摯地回答道:「我會的。」

  眼看若寒又不說話,劍萍忙想著能夠多停留一會的理由。剛才聽到的那首笛曲真動聽,她懇求地望著若寒:「你教我吹笛子好不好?」

  若寒微微頷首:「嗯!」

  剛才還半遮住月色的烏雲這會兒已經全然退去了,皓月當空,灑下柔和的月光,如一層薄紗般披在二人的身上。風來疏葉,篩落零星沙沙碎聲,更顯得更深夜靜。氤氳的霧氣也起了,將若寒劍萍輕輕柔柔地浸於其中,寒意更加侵人,兩人卻均不覺得。

  若寒靜靜站在劍萍的身後,待劍萍雙手支好玉笛持笛近唇之後,他輕輕扶著劍萍的手,糾正劍萍每個指尖所按的孔位。側著頭,若寒耐心地做著這一切,一邊叮囑著劍萍怎樣按孔怎樣換氣。

  靠在若寒的身旁,感到他修長微涼的手指握著自己的手,劍萍目光閃爍,心中忐忑,再也無法專注,心道:這種感覺好怪,從來當自己是個男孩子,與男子向來稱兄道弟,但是一遇到若寒,就……就總是有這種怪怪的感覺,尤其是今夜。唉!我這是怎麼了?

  不知怎的,雖看不到劍萍的神情,若寒也感到身前的劍萍有一絲說不出的異樣,低垂一下眼簾,他又恢復了那份平靜,心中默想:舊時月色,曾幾番照我,寒夜笛聲。只是,這個寒夜,第一次與人分享笛聲,還授人吹笛。

  劍萍卻再也忍不住意亂心慌,低著頭,她不敢看若寒的眼,急急地說:「我還是回去自己練吧!」話音剛落,她就匆匆地離去了,只剩下若寒立於風露之中,不明所以。

  又過了幾日,春日和暖,花嫣柳綠,風中和著微雨清香,輕煙淡籠著這京師古城。長街集市之中小販高聲叫賣,遊人迤儷不絕,耳中一片市井喧嘩之聲,眼前只見摩肩接踵之影,好不熱鬧。

  人群中,兩個青年公子悠閒地結伴而行,年紀略長的那一位,年約二十許,身材修長秀頎,劍眉朗目,容貌清俊,著一件月白麻布長衫,束一條淺灰衣帶,極簡樸的裝束反而襯得他雅逸脫俗之極,只是面上總有一絲淡淡的憂戚之色。他騎在一頭小毛驢身上,表情奇特,好像覺得既好笑又新奇又有幾分尷尬。

  另一位著一身輕藍衣裳,素巾束腰,身量嬌小,面目俊俏,一雙大眼睛顧盼神飛,總是掩不住點點笑意,加之笑容爛漫,若不是看他行動處大大咧咧,全無半分女兒之態,只怕會有人當他是個女兒身了。此時他得意洋洋,手裡搖晃著一根長竿,竿頭細線上竟然拴著一條蘿蔔,盪在毛驢的嘴前,距離不多一寸,不少一分,引得那毛驢不敢怠慢,奮勇向前。

  這樣兩個人,這樣一派奇特的景象,自然要引得過往行人忍不住多瞧兩眼,有那年老者不免會拈鬚搖頭,暗罵胡鬧。

  他們,自然是結伴出遊的陸劍萍與水若寒。兩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劍萍得意洋洋,眨眨眼道:「騎驢的滋味不錯吧?我可當你是好兄弟,這才讓給你的,要知道這驢平常都是我在騎的喔!」

  若寒心中暗自忖道:十年殺手生涯,外出就是執行任務,這毛驢,還真是從未騎過。想到自己以東廠頭號殺手、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玉笛公子之身,如今卻顯得柔柔弱弱得騎在一頭小毛驢身上,不禁覺得好笑。雖是如此,劍萍這小兄弟大概覺得自己單薄體弱,對自己憐惜關心備至,這份真心又怎會不知?心下感激,不由得誠懇答道:「你對我真好!」

  看到若寒溫然的目光,劍萍忽然覺得有幾分羞澀,低頭一笑。忽又看到若寒腰上繫著的玉笛,劍萍想起前幾天的得意之事,歪著頭問道:「你知道嗎?那天我剛一拿出笛子,他們就大喊我是什麼東廠頭號殺手玉笛公子,嚇得東倒西歪!哈哈,真好笑!」想到得意處,劍萍忍不住又放聲大笑。

  若寒心中暗笑不已,微笑著問道:「是嗎?」

  劍萍笑聲剛落,眼珠一轉,想起前日夜裡聽到若寒的悠揚笛聲,緊接著問道:「喂!你的笛子吹得那麼好,該不會是玉笛公子吧?」

  猛一聽這玉笛公子的名號,若寒雖然面色平靜,心中卻突得一緊:難道他竟然覺察到了我的身份?難道他想試探我?隨即想到,與劍萍相處幾天下來,只覺得他一片天真爛漫,全無半點機心,對自己更是推心置腹,想來他這又是在開玩笑罷了。放下心來,他忍不住準備頑皮一下,沈下臉,他在面上掛上一層寒霜,兩眼冷冷地射出寒光,低聲問劍萍道:「你看我像嗎?」

  劍萍頓了一頓,故意正經八百地道:「像!」緊接著朝他眼一瞪,嘴一撇,笑著呸道:「你像給他提鞋的還差不多!」同是相處幾天,劍萍覺得若寒雖然沈默寡言,但是性情淳厚可親,所以這麼罵罵他,應該不會生氣吧?

  若寒乍聽此言,真個是目瞪口呆,哭笑不得,不禁唇角上揚淺淺一笑,目光立時柔和,臉上寒冰早掛不住,心中卻也是舒了口氣。暖暖春日陽光之下,兩人相視而笑。

  行到集市最繁華之地,劍萍停住毛驢,要與毛驢的小主人猜拳決定是否付錢。原來,她每次騎驢,都要求猜拳再佯敗,這樣就得以光明正大地多付錢給那個天真小童。這次自然故伎重演,卻逃不過若寒銳利的眼睛。

  若寒默默地在一旁看著,見劍萍善良熱心,又不想傷人自尊,心中暗暗感動。眼看劍萍又輸了錢,將那小童哄得高高興興地牽驢離去,忍不住說道:「你總是這樣輸錢啊?」

  劍萍慌忙掩飾,不服氣地嚷道:「誰說的!前面一家店鋪,就欠我好幾十兩銀子,我現在收帳去了!你在這裡等我啊!」

  若寒迷惑地等在原地,不一會劍萍拎著幾個小包走出,笑著道:「店鋪的老闆一時還不起,就給了我這些人參呀、燕窩呀,給你吃吧!」

  若寒一怔道:「給陸大人吧!」

  劍萍低下頭,一副滿臉躊躇的樣子,嘟噥道:「你讓我對我爹說真話還是假話?他要是知道我賭錢的話,還不扒我一層皮!」

  若寒一想,覺得有理,心神一轉,緊接著道:「那給武媽吧!」

  劍萍急急道:「武媽火大,他吃當歸都流鼻血,吃人參他就死了!」

  若寒再一想:「那你吃啊!」

  劍萍急得嚷道:「我從小就怕藥味道……」眼見若寒一副推脫的模樣,劍萍急得一邊將藥攢入若寒懷中,一邊嚷道:「哎呀,讓你吃你就吃嘛!要不然我就把它們扔掉了!」

  若寒只得將藥收下,誰知剛走幾步,藥店的夥計匆匆趕上,要找給劍萍銀子,眼見一場好戲快要露餡,劍萍氣得對著夥計擠擠眼睛,口中卻驚奇道:「你搞錯了吧?」那夥計當然是個伶俐人物,先是一愣,眼珠一轉,心知肚明,興興然離去了。

  若寒何等人物,早已看透其中奧秘,心中溫暖感動之餘,默默嘆了口氣:劍萍,你這種人我可從未見過,實在可怕。你對我一片真心相待,卻不知我是個臥底殺手。可嘆你對我的寒暖如此經心,而我卻不得不欺騙你……

  兩人行至京城郊外的一條山路上,身處一脈青山碧水之間,只覺得心曠神怡。若寒想到剛才的事,忍不住皺眉道:「你想幫人,又不願傷人自尊,就總是耍些花招啊?」

  劍萍一驚,語無倫次地解釋:「沒有啊!好玩嘛!那小孩被我騙了還不知,我在心裡笑他傻呢!」說著自己也覺得破綻百出,忍不住耍賴道:「好了嘛!你知道又怎樣?」看若寒還是沈著臉,便一臉嬌憨:「你就笑一個嘛!別老悶著一張臉。」想逗若寒展顏一笑。

  若寒不禁問道:「難道你就沒有憂愁的事情嗎?」

  劍萍苦著臉:「當然有了!每天給爹行禮請安,就是我最憂愁的時刻了!」

  聽到劍萍這般孩子氣的抱怨,若寒忍不住一笑,劍萍立刻逼著問道:「你爹打不打你?」

  若寒別轉頭,想起自己身世零丁,默然半晌才答道:「我爹從不打我罵我。」

  劍萍驚呼一聲:「你比我好多了!還擺出一副苦瓜臉,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若寒不由得黯然神傷,話音苦澀:「我從小就沒有爹……」眼見劍萍神色也黯淡下來,同情地看著自己,若寒驀得一驚,發現自己在劍萍面前居然會敞開心扉,不由自主地傷懷,趕緊話鋒一轉,笑道:「我是騙你的!」

  劍萍又氣又笑,心卻放了下來,少不得輕輕打了他幾拳,笑罵道:「你敢騙我?」兩人追追打打,嘻笑著踏上歸家之途。

  隔日,行到一個山谷,眼見春色極為旖旎,兩人不由自主停下腳步。劍萍臨溪而立,若寒取下了隨身的古琴。靜謐的山谷之中小溪輕輕地淌過,溪畔草色青青,翠綠得彷彿映入水中,染綠了一泓春水。

  劍萍玩轉著一支柳枝,想著心事:長這麼大,從來沒有這種感覺,驚驚咋咋的,酸酸甜甜的,好像總想笑出聲來,也不知是為什麼這麼高興。空氣好像也特別的清新,山色好像也特別的青郁,空谷之中鳥鳴婉轉,還有一股清甜的花香。心念轉動之間,哪裡知道這是女兒家初動了心事。

  劍萍側轉頭,一縷青絲調皮地掠過面頰。回望去,裊裊一縷輕煙從香爐中升起,若寒正襟危坐,雙手搭上琴弦,手指輕輕一撥,流水一般的琴音從指尖緩緩淌下,在這空山幽谷之中久久迴盪,更是平添一絲寂寥。

  在清雅又間些憂愁的琴聲中,若寒思緒萬千,想起他的身世,心中默默吟道:碧水畔,對青山,新酒蕭條輕暖天,堪憂事萬千。目中眉間不覺中又顯落寞。

  劍萍哪裡注意的到若寒面上琴中的憂鬱之色,能在若寒身邊,聽他彈這麼動聽的曲子,已讓她心裡滿是快樂了。她輕快得走到若寒身邊坐下,淘氣得用左手撥動琴弦。

  曲聲中多了幾個雜音,不用看就知道是這天真的劍萍又調皮搗蛋了。若寒側過頭,看著劍萍微微一笑,三分無奈,三分好笑,三分說不出的快樂。能夠把終日鬱鬱的若寒逗得一笑,劍萍更得意了幾分,繼續裝模作樣地撥動著琴弦,若寒也由著她去了。

  暮春的山風吹過,吹落了一樹梨花,潔白細柔的花瓣漫天飄灑,落在劍萍與若寒的身上。兩人在漫天花雨,青山綠水間撫琴,都只覺心底一片溫和、平靜。

  這一日午後,又是楊柳清風吹面不寒的人間四月天,書房之內,茜紗窗下,劍萍撥弦彈琴,若寒臨案作畫,有風拂過,但覺暗香襲人。劍萍手指撥弦,一雙眼卻不安分,時不時抬起眼簾久久凝望著若寒。

  眼前的若寒,略低著頭,抿著唇,神情專注,兩道劍眉輕揚,一雙星眸低垂,烏亮的長髮用一條青巾輕輕一束,卻略有一些髮絲垂在臉旁,襯著他清秀沈靜的面容,更添一份書卷之氣。劍萍早就瞥見若寒畫的是梅花,若寒的畫向來是空朦悠遠,氣質翩然,畫如其人。只是,看著若寒作畫,劍萍覺得眼前的情景就如同一幅最美的圖畫。

  劍萍癡癡地望著若寒,想到當日初相見,若寒清雅出塵的氣質身影就如同驚鴻掠過她的波心,於是她這個大大咧咧的假小子,竟然第一次顯出嬌羞女兒之態。和若寒在一起,她就會害羞、會驚喜、會忐忑、會留連、會痛惜、會依戀、會有一份柔柔的感覺在心底升起。想到這裡,她不禁一陣害羞,不由低下了頭。

  若寒隱隱約約感到劍萍在盯著他看,略略抬頭,看到劍萍微低著頭,彈得尚算認真,指法雖然還很晦澀,曲子的清雅之意已經有了。看來劍萍是真的喜歡音律,這幾日指導一二,難為他居然坐得住,且一向練得很勤緊。看到劍萍即使在彈奏之中,還是神采飛揚,若寒不禁微微一笑,輕輕搖搖頭:“這支曲子需要的端正平和的心態,對於活潑好動的劍萍,怕是還要磨練好幾天了!”

  重新提起筆,若寒剛剛畫了幾筆,就聽見耳邊劍萍的笑語:「我好喜歡你畫畫的樣子!」若寒一怔,略為羞澀地一笑。

  劍萍衝口而出,說完這句話便覺得有些羞澀,想掩嘴卻是收不回了,於是趕緊掉轉話題,她看著若寒筆下的寒梅,花瓣嬌嫩如桑葉初生,其色淡淡,雅致怡人,真個是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只是尚未著色,於是便拿起案上一隻畫筆,一邊說著:「我來替你點上紅花!」一邊飽蘸朱砂,在若寒的寒梅圖上東點一筆,西劃一下,好在她也十分小心,總算沒有葬送這幅美圖,只是又得意了幾分。

  若寒在她身旁,並無半點勸阻之心。眼看著劍萍天真的笑顏,他含笑不語,看到劍萍這般快樂,他很奇怪地發現自己也非常快樂。

  劍萍點完,洋洋得意道:「現在這幅畫我也算畫了一半,那我就要落款了!」言罷舉筆染紅了拇指,將指印按在畫紙之上。這種落款,若寒還真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不禁輕笑。

  不過不容他有吃驚的時間,劍萍已經一把捉住他的手,不由分說也染紅了他的拇指,在畫上按了指印。只見兩顆指印如同心形,依依相偎。劍萍催道:「快給畫落字款啊!」

  這幅畫,有兩人心意相通的情義,若寒遲疑道:「讓我好好想想再落吧!」劍萍一想,也覺有理,便不再催了。

  兩人這般同行同伴,過了幾天逍遙無憂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長,陸鼎文查考之日一到,劍萍的「文采武功」便通通見了天日,可憐武媽在窗下竭力相幫,窗內的劍萍卻如對牛彈琴,對答父親的問題,一派胡言亂語,氣得鼎文暴跳如雷,伴讀若寒也受株連。

  這其實對若寒來說,是個絕好的離開陸家的機會。他以「不能替少爺分憂,也無顏久居。」之由,向陸鼎文告辭。

  劍萍此生哪裡承受過這種離別之情,對若寒依依難捨,苦苦哀求父親:「爹,你就留下他吧!我真的很喜歡音律!」

  若寒心中對這個善良純真、一片熱誠的小兄弟也是依依不捨,在陸府只有短短幾天,然而這幾天已是他此生以來最快樂的時光,但是臥底殺手的身份,卻不容他再做停留。狠下心,他推開劍萍挽留的手,飄然而去。

  劍萍望著他的背影,泫然欲泣,心道:難道你我之間就只是萍水相逢、救助報恩的情義嗎?和你分開,我為什麼這麼難過?難道你就不難過嗎?

  山道上,若寒孤身前行。清風吹過,素衣飄飄,然而他的心情,卻遠沒有衣袂這般翩然。若寒忽然意識到這是他與劍萍同行過的山路,草木依舊青郁,溪水依舊澈然,但是春風依舊,人事已非,當日欣然比肩相伴逍遙遊,如今孤淒一人只有影隨身。融化過的冰山,再冰封不是一件易事;經受過的溫馨,要忘卻只怕是不可能了。經歷過這一段和劍萍共度的溫暖平靜的生活,再要回到以前的那種冰冷麻木之中,若寒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心裡是這般不情不願,心裡思量著,連腳步也沈重下來,在這山道上踟躇而行。

  若寒怎知,那劍萍對他依依難捨,竟懷抱著那幅印有兩人指印的畫追趕而來,不料腳下一滑,畫落入清溪之中。劍萍也管不了那許多,只顧氣喘吁吁,追了上來,遠遠望到若寒的背影,心中喜極,高聲喚著若寒的名字。

  聽到劍萍的聲音,正在心中默默念著劍萍的若寒只覺得恍恍惚惚,猶如夢中,回頭望去,一個嬌小身影踉蹌奔來,卻還能是誰?她竟然追了這麼遠!若寒心中感動、慚愧、難捨、內疚、歡樂、苦澀,真是百感交集,望著劍萍,說不出話來。

  劍萍看到若寒,又是欣喜又是傷心,也是無語凝咽。

  兩人對視良久,劍萍方想起來,從懷中取出那卷被水浸染的殘畫,黯然道:「你還沒有落款呢!」

  若寒伸手欲取過畫,手指方觸及,劍萍忽憶起落水之事,急忙縮手轉身,低頭攤開一看,畫已殘破,心中一急,更添傷心,又怕若寒不快,忙道:「反正你的畫,已經掛在我心裡了!」

  若寒在旁默默看著劍萍,心裡滿是暖意,誠摯地安慰道:「那我的落款,也落在你的心裡!」

  劍萍聽到這句話,破涕為笑,原本哀傷的臉上也綻出一絲笑容。

  只是縱有劍萍十里相送, 兩人卻終須一別。若寒不敢回頭,決然離開,不知此日一別, 兩人何時相見?再相見時,是敵?是友?

  正是: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得秋風悲畫扇。
    無情不似多情苦,何人能夠解連環?

  欲知那水若寒離開陸府遇到何事,請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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