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熬酷刑傲骨一身 憶家恨情仇兩難



改編自俠女闖天關第23集
作者: flying
2003/09/16



  上一回說到那水若寒與陸劍萍依依話心語之後,點明玉龍之癡情,心憂己身之家世,加之自覺重傷之後命不久長,不願再拖累陸劍萍,於是心意決絕,言語冰冷,要與劍萍恩斷義絕,隨即隻身離開了陸府。正是:

    悠悠浮萍,淙淙逝水,雲山記得曾相見,
    可憐踏盡去來途,寒林漠漠無由面。
    人隔天河,影只夢現,心魂漫逐秋魂轉,
    霜劍風刀不關情,天涯空留斷腸怨。

  且說這一日,朔風呼嘯,斜陽昏黃,荒原之上,草木皆枯。

  水若寒神情落寞,腳步踉蹌,茫然迤邐而行,手中長刀拖於地上,在身後留下了一條孤單的傷痕。他腦中空空洞洞,目光中無半絲生氣,體外寒風刺骨,體內重傷之後,胸中血氣翻湧,每欲嘔血,只是這些內外的肉身之苦,又哪能够抵上一分他內心的苦痛?

  自己為與劍萍恩斷義絕而說的話,猶在耳邊,他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感覺,就好像親手撕碎了自己的心,所有與劍萍相連的美好回憶,也隨風而逝,永難復回!離開劍萍的身邊,跨出陸府,只是短短幾步,然而這幾步路,卻難如跨越萬水千山,耗盡了水若寒重傷之軀僅存的力量。

  能够和劍萍表明心跡,洗清隔閡,也算略為補償了他對劍萍的傷害,心裡寬慰了許多。只是,她身爲官家小姐,自己卻是一個滿手血腥的殺手,前半生的所作所為,如何能够配得上她?義父與陸伯父勢不兩立,將來他們將何去何從?更何况,還有那人品端正的二皇子朱玉龍對她癡心一片。

  不能再連累劍萍了,她和他在一起,只會有不幸!而自己的宿命,就是一個人孤單地死去。想到這裡,水若寒心中滿懷淒楚,絕望之極,卻連一個訴說的人都沒有。天地蒼茫,他孤身隻影,心如死灰,病體支離,竟不知該走向何處。

  突然,草叢中跳出埋伏已久的東洋武士,將水若寒團團包圍。想當初雪子奉師父之命前來中原助曹佑祥與水若寒,也曾由武原一族的武士出擊若寒。只是此時水若寒身心俱傷,雖仍奮勇抵擋,終是虎落平陽,幾個回合之後,氣力枯竭,更被眾武士用鐵鏈緊緊纏住,遂落入了師父近藤忠治手中………

  一個破舊的茅草小屋,在寒風中搖搖晃晃,屋頂殘破,點點雪花被朔風翻卷著在茅屋中盤旋,幾個東瀛武士正在圍火暖手。

  雪子輕輕走進,緩緩跪在若寒身旁,眼見若寒昏昏沈沈,身軀被一條牛筋繩索緊緊地捆在柱上,昔日清雅俊秀的面容已蒼白憔悴不堪,嘴唇慘白皸裂,嘴角還有一抹血跡尚未凝乾,雪子心痛得五內俱裂,潸然淚下。

  若寒傷勢復發,已經昏迷了多時。此時恍恍惚惚之中聽到耳邊有人低泣,慢慢睜開雙眼,正對著雪子一雙滿含憐惜、心痛、擔憂的淚眼,心中酸苦感動,五味雜陳。“當初陷害我的是妳,險些害死劍萍的是妳,我重傷之後救我的是妳,今天擔憂我的也是妳……。”

  提起一口氣,若寒艱難地開口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乾脆讓我死在陸劍萍手上,豈不省了妳今天的眼淚……」

  聽到若寒這冷冷的言語,雪子哽咽飲泣,半晌道:「如果你回答師父的話,還來得及。師父會念在師徒的情義上,再把你帶在身邊。」

  若寒語調雖然仍是虛弱,語氣卻很堅決:「師父跟義父勢不兩立,我只有選擇義父了!」

  被抓之後,若寒早已想得清清楚楚:東瀛窺我國門,對古墓珍寶奇書垂涎已久,師父想要知道鑰匙的下落,勢必想從自己口中探到義父的行踪。義父於危難之中救了自己,更對自己有十八年養育之恩,雖然師父有授業之恩,但是兩個父親之中,我只能選擇義父了。自己傷重之身,又與最心愛的人永訣,本想安安靜靜地一個人死去,現在看來,這點心願也難以實現。近藤師父的殘酷手段,當年在東洋學藝時就已經體會得再清楚不過了,但無論如何,自己絕不能作一個不義不孝之人!

  雪子憂心忡忡,“難道他還對他的義父死守著報恩的想法嗎?”於是急急勸道:「你現在選擇已經遲了!你義父已經自身難保了!」

  自身難保? 若寒吃驚道:「為什麼?」

  雪子繼續說道:「因為他抓了二皇子,也就是朱玉龍。他現在已經逃得無聲無息了!如果你知道他在哪裡,你趕快告訴我啊!……啊?」

  若寒偏轉頭,眼簾低垂,默然不語。

  雪子與若寒從小一同長大,怎會不知若寒的性格。他是極重情重義之人,雖然不情不願被曹佑祥訓練成為殺手,但對曹佑祥卻沒有怨恨之意,惟存感恩之心,一心把曹佑祥當作生身之父來孝順。若想讓他背叛自己的義父,只怕比登天還難。然而,近藤師父不從若寒口中得到曹佑祥的踪跡是絕不會罷休的。想到近藤師父的乖戾行徑、殘暴刑罰,雪子禁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心道:不行!若寒,我不能讓你被師父折磨,若寒,你一定要說出來!

  眼看師父就要到來,雪子心急如焚:「若寒你快告訴我!如果等師父來了,就來不及了。你快說啊,若寒!若寒!……

  一個聲音冷冷問道:「曹佑祥藏在哪兒?告訴我!」聽到這個聲音,雪子心頭噗通一跳, 一股涼氣在心裡升起。近藤師父終於來了。

  近藤踱到若寒身邊,俯下身來,目光與唇角的冷笑逼人,好像在欣賞著一個精美的獵物。他緩緩說道:「我最討厭把人打得鼻青臉腫、口吐鮮血,一點點美感都沒有。尤其像你這孩子,就像太陽一樣光亮,我不忍心傷害你。所以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啊!」

  若寒慢慢抬起頭,直視近藤,語氣堅定:「你一刀斬了我吧!」

  雪子極度震驚而無言,驚駭地睜大眼睛,膽怯地望望師父,再緊緊盯著若寒,眼中淚水充盈,只是憚於師父在前,不敢哭出聲來。

  若寒側轉頭,沒有再看他們二人,凝視遠方,神情平靜,像在看著一個虛無飄渺的世界。他一字一頓,繼續沈聲說道:「武士斷首……應該像茶花一樣……整朵的凋落……才是你追求的極致之美……」說到這裡,若寒中氣不足,稍稍頓了一下。

  旁邊聽著的雪子早已心如刀絞,神色淒惻,心中泣道:若寒,你怎麼能這麽傻?這麽傻呢?

  若寒提了一口氣,繼續說道:「如果你一定要逼我背叛我義父,那我就會像是沒有氣節的癩狗,你殺了我,那你也就失去你追求盡善盡美的機會了。」

  近藤忠治心中大怒,臉上神情猙獰可怖,從齒縫中狠狠擠出幾個字:「別以爲我討厭別人臉上流血,就想不出狠招來折騰你!」

  言罷一把扯起被捆著的若寒,拖著他虛弱的身軀向屋外的水缸走去。

  雪子踉踉蹌蹌地跟了出來,死死揪著近藤忠治的衣角,想把他拖住,一面哭喊道:「師父,不能這樣啊!他受了重傷,他會死的!」近藤怒斥一聲:「滾!」將她摔到一旁,接著將若寒的頭按入冰冷刺骨的水中。

  水,無情地從口中鼻中湧入,令人痛苦萬分。

  若寒拚命地掙扎著,腦海中竟然閃出一幕幕支離破碎的畫面:

  月黑風高,刀光劍影,鮮血四濺……一群身著東廠服飾的人,舉著火把凶神惡煞一般地殺來……火光,血光,慘叫……到處是濃稠的血,到處是猙獰的冷笑……尚爲七歲稚齡的自己在倉皇逃命,他躲入一個水缸之中……突然,一條熊熊燃燒著的房梁對著他的頭頂直砸下來……他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近藤狠狠揪著若寒的頭髮,將他從水中提起,逼問道:「說!曹佑祥藏在哪兒?說!」

  若寒氣若游絲,卻仍是一副倔強神情,漠然不發一語。

  近藤暴怒,額上青筋清晰可見,雙眸赤紅若滴血,森然道:「你想逼我殺你?沒那麽容易!我要讓你一次一次感受到死亡瞬間的極度痛苦,極度的痛苦也是一種極致的美麗,你是最配得起這種美麗折磨的人!」近藤一面猙獰地狂笑著,一面將若寒再次按入水中。

  這一次,若寒腦中憶起更多畫面:

  一位婦人臨窗梳妝,林吉利為她插上了一枚珠釵,婦人嬌羞一笑……林吉利大笑著舉起還是孩子的自己,走近婦人,一家人安享天倫……

  “難道林吉利真的是我的父親?難道……”若寒只覺得一陣椎心泣血之痛,神智飄然遠去,漸漸停止了掙扎。

  近藤將若寒提起,扔在地上,若寒一動不動,面白如紙,無聲無息。一直守候在旁哭泣的雪子驚得魂飛魄散,衝上來俯下身搖著若寒水淋淋的身體,哭喊著:「若寒!若寒!若寒!……若寒你醒醒啊!若寒……若寒……若寒……」

  近藤冷冷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他死不了的!讓他好好調養調養,醒了以後告訴我,我們再接著玩,玩到他鬆口爲止!」

  雪子好像沒有聽見,只顧繼續搖晃著若寒那毫無知覺的身體,哭著喚道:「若寒!若寒…若寒……」

  幾個時辰之後,若寒仍然昏迷不醒。雪子在寒風中怔怔地坐了半晌,打定了主意。她走向那群看守若寒的武士,手一揚,迷昏眾人後,背起若寒匆匆逃離。

  河岸荒草之間,雪子放下若寒,倉皇後顧,擔心師父追上。

  突然,若寒雙目緊閉,身體痛苦地蜷縮掙扎,口中哭喊道:「不要殺我!娘!娘!妳在哪兒?娘!娘!妳在哪里?」

  雪子又驚又駭,抱住若寒,想把他從夢魘中喚醒:「若寒!若寒!你醒醒啊!」

  若寒仍在哭叫著,無助地像一個孩童,滿臉淚水。

  終於,他緩緩睜開雙眼,茫然地環顧四周,轉過頭,看到雪子擔憂的眼睛,喃喃道:「師姐……」

  只為這兩個字,雪子立時覺得師父的什麽殘酷懲罰都可抛到九霄雲外。她眼中蘊淚,嘴角含笑,輕輕說道:「若寒……若寒,你終於醒了!你以前做夢從不喊娘的,你怎麽會這樣?」

  喊娘?啊!那些畫面突然在腦海裡聯成一體,林吉利就是自己的生身父親,那麼自己,就是和養育自己十八年的義父,一起殺死了自己的親生父親!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老天,我做錯了什麼?你要我殺親父滅人倫,像我這樣一個人,有何面目活在天地之間?

  若寒心如刀割,悲苦難言,嘴唇顫抖,一聲高過一聲,淒愴地向天喊道:「為什麼?……為什麼?……」

  掙脫了雪子的手,他掙扎著躍起,踉踉蹌蹌地向遠方狂奔而去。

  變起突然,雪子大驚,呼道:「若寒!若寒!」剛欲追趕,卻被身後一人打中穴道,動彈不得,只得眼睜睜地望著若寒孱弱的身影遠去。

正是:

  一片血海深仇淒迷身世終憶起,廿載養育之情恩仇難辨怎相解?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分解。







回《寒影萍踪》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