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原發表討論處》
作者：茉莉 2005/08/09 往年，對於七夕幾近無所覺。今年的七夕卻無比的凝重。 謹以此，悼念一代的傷心詞帝∼李後主 ------------------------------------- 雙葉梧桐影搖，滄涼小庭蔓蕪一片參差草，以及階上的蘚苔痕，蕭蕭的清冷寥落。淒淒的景都不及那獨立在小樓上，一身單薄，形骨銷索，髮鬢鬆落微皤的李煜來的令人愴然揪心的痛。 已是見慣的夜。愁、苦、恨、悔遍嚐已彌的夜。「無言獨上西樓」，「高樓誰與上」，「獨自莫憑欄」，「終日誰來？」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剪不斷、理還亂的心情。 那些已是閒遠的夢∼「船上管弦江面淥，滿城飛絮滾輕塵。」，「千裡江山寒色遠，蘆花深處泊孤舟。」雕欄玉砌，煙雨江南三月春……雖然「醉鄉路穩宜頻到」，他多想就躲在夢裡長醉不醒，卻事與願違的時時從夢魂中驚醒，一個人在起坐不平的夜裡，遙望東逝水而歎，迎小樓東風而長恨。 而今，又是一彎月如鉤。今晚的月牙光華如練，獨罩愁顏，滿天繁星晶亮的像似他那再也無可橫頤的點點珠淚。飛掠的輕輝抹雲迷濛他的眼，李煜心事重重。 原以為趙匡胤賜給他「違命侯」的屈辱，對他「揖讓月在手，動搖風滿懷」足為翰林學士的譏諷訕笑，已是至為不堪的羞辱，如今想來對他卻是寬容的。至少趙匡胤默忍他這個早該消失於世的亡國奴在這裡自艾自恨自歎；至少他封小周為鄭國夫人，讓他二人相守相依。 如今，除了自我悔恨，魂夢江南家園圖一醉之外，更有的是無法書落消解的隱痛。 趙光義繼位，在剷除異己，鞏固政權，一切策排己定之後，表面上升封他為「隴國公」，實則更為刻薄冷峻。 每每於不得不入宮覲見時，放眼望去，那些歸降的舊國主一致的卑躬屈膝，笑臉逢迎以殘喘；而他總是緘默不發一語，滿臉愁思垂目凝眉。 趙光義不是趙匡胤，他的胸襟無法容忍一個卑微的亡國奴的「驕矜自持」，更不能忍受他那一闕又一闕受人讚揚的只是用來聊以排愁感懷的詞賦的流傳。因此一波波的奚落，一番番的折辱自是難免，生活中的一應所需也更為窘迫。 這一切他只能用自恨自憐，用終日以淚洗面來強為排解。但是一個人能承受的身心摧折是有極限的。 近日來小周經常於寅夜被召喚入皇宮，一去數日難回。小周的淚、的委屈；他不敢問、不敢想。卻強忍不過的終不免發為詩句，在小周的綉帕上寫下：「浮生共憔悴，壯歲失嬋娟。汗手遺香漬，痕眉染黛煙。」 也不知為何，卻很清楚的，他的所有抒發苦懣之作都會在一夜之間就傳了出去，很快地就傳到了宋太宗的耳邊、眼下。這次，趙光義怒不可抑，派秦王來警告他小心言詞。 夜色銀澹月光寒，枯髓縈損柔腸斷。惱人的磨折正啃噬著李煜的心，不能固守江山，不能保護嬌妻免於羞辱，他枉為國君，枉為夫君。又，縱然千百迴的魂夢牽引，寄故國重回無望。心裡的悲悽一滴滴滲血如嗜，「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 抬眼望，滿空星斗點燦，啁啾蟬鳴高枝對月如泣徹響。 今夕是何夕？一日勝三秋，不敢數日度日。卻是轉眼七夕已近，勾懸朗月，鵲橋待鋪。 夜風習來，是和暖的東風，樓高悄近月；萬念已灰，「空王」來招的李煜心中有一股從未有過的，莫名的堅定。 想當日，宋軍壓宮牆，他焚書沒稿，本欲一刎絕決，以謝罪天顏，怎奈「兄弟四人三百口」，保身立命操在手。李煜只能選擇倉皇北上為俘虜，營營苟生，忍飲懦弱卑屈的千古恥辱。 當時，不得不生。 如今，是不得不以死來保全小周的名節。 東方漸白，七夕在今夕。煙花三月的南國芳菲已遠，皎冷秋月將復照臨寂寞深鎖的梧桐林，他不想要「玉樓瑤殿影，空照秦淮」，不想再「天教心願與身違，待月池台空逝水」，他的心意已定。 趙光義的警告來的真是時候！ 而今在這幽清簾重垂的樓閣，恰恰無紙可裁。他扯下一方素白衣布，彷似要扯去那當日一身素縞肉袒出降的恥辱。不同以往，他目中無淚，潤筆直書：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 七夕的夜，牛郎織女在鵲橋相會。犯斗繁星來助興，滿空點舞不歇。 新月更皎透，子規卻夜啼。 這日，是李煜的生日，多諷刺。他燦爛的一笑，他也要「盡情快樂的暢歡」。喚來表面是謢守實則是監守囚犯一般的侍衛，要他去請秦王來；作了一個不合身份，不曾提出的要求：他要絲竹管絃的演奏來慶生。 笙簫聲飄飛，絲竹管樂紛紛揚，真真是響的徹；檐廊外杜鵑應啼依舊，如泣如訴。 奏的不是賀仙壽，卻是新填成的《虞美人》。 旁人不解其意，小周后卻心有知，她執意要唱和；淒美中的柔亮，令人不忍卒聞的斷腸，這是慶生。一曲未終和音和淚潸潸落。李煜卻出奇的靜肅，他不願小周再為他受苦。 他心如死灰，「萬古到頭歸一死，醉鄉葬地有高原」。 只是沒料到宋太宗會用至殘忍的牽機藥酒來對付他。只是未料小周會在不久後隨他而去。 虞美人∼薄霧飛旋的迷夜，散血落紅的孤泣。 …………………… 牽機飲罷，最後的慘絕一痛。了斷身曲苦，釋放了被千綑萬綁的靈魂。李煜，已經「萬頃波中得自由」，魂魄歸故里宮闈，隨三月春風柳絮飛，共照秦淮月。 讓一切如煙塵絕跡，留如雪一般銀亮鵲橋牛郎織女年年會。 任世人的言辭，化風中飄浮一葉。 就讓淒涴優柔的虞美人，在空中響唱不絕，千古轉囀如滔滔不絕東流水。 ---------------------------------------- 後記： 文中「」者，皆是引用李煜的詩、詞。 後世對李煜的死，多有解讀，說法不一。竊以李煜詩詞中的蛛絲馬跡為憑，擇取散布的說法中較為可信的為輔，自編自寫，不負歷史考證之責，純為自悞，並與有緣者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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