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詞文看亡國後的李煜

《至原發表討論處》

作者:茉莉
2005/12/09



  因為李劇所要展現的重點不同,其實我們並未從該戲劇節目中看到完整的亡國後的李煜,也無法從中得以更深入的觀察出後主是在怎樣的心情和生活狀況下度過他的亡國歲月的。

  後主的亡國後生活一直是有一點清晰有一點朦朧,甚至亡國時的真實情況也是眾說紛紜。亡國後被羈留在宋汴京城裡的時日,雖然不算長,但他的詞作卻綻放異樣的光芒,那些用心、血寫出的一闕闕詞,足以令江南百姓為之噓唏感歎想念,能令宋太宗不安的想要除掉他,恨癢癢的用最至毒的牽機引來送走他人生的最後一程,為什麼?是什麼原由讓他在亡國後有如此強大的文字震撼力?

  從一些個人所讀過的文章裡,一直看不到歷史的全貌,對於他的生活敍述所看到的也是貶多於褒,甚至有一說∼他經常哭窮,大部分說的盡是軟弱的面相。

  所幸李煜這個人最可取之處,也是他的作品為何被後人所最讚賞的地方,那就是他不掩藏的真性情。他的詩詞是用來抒情寫心的,他的心理活動、內心情愫,對周遭環境甚至生活小事的感觸,都會坦白的真切的呈現在他的詩詞作品中,雖然遺留下來的作品並不是非常多,卻也足以讓人有跡可循,發揮連想。

  不想以研究歷史的專業角度來觀看,僅以後主亡國後詩詞作品中所流露的蛛絲馬跡來想像一下亡國臣虜身份的李煜究竟過的是什麼日子。



1) 孤獨.寂寞.無語

  「門扃幽院只來禽」(病中書事)

  「往事只堪哀,對景難排。秋風庭院蘚侵階。一任珠簾閒不卷,終日誰來?」 (浪淘沙)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 (相見歡)

  「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 (子夜歌)

  「風回小院庭蕪綠,柳眼春相續。憑闌半日獨無言,依舊竹聲新月似當年。」 (虞美人)

  終日無人可相對言,滿屋子無人走動,滿庭院的蕭索,枝葉與蕪草綠了又黃,發了新芽又枯萎,臺階上佈了的是青苔,只有梧桐葉落聲、風颯颯聲、雨淅淅聲、慘白新月和秋月的冷笑聲……景是荒涼的,人也漠然寂寥孤立無語,心是空蕩蕩的,從白日到黑夜像個遊魂。這和軟禁没兩樣,好似與世人隔絕了一般。這樣的孤獨是很可怕的,這樣的孤獨正是思念故國的溫床,只能終日悔恨、思念、回想著往日的江南光景,於是又更增添寂寞和悔恨──如此惡性循環著。

  小周后呢?曾經有人說,後主的亡國詩詞文作中幾乎看不到他有提起小周后的影子,看不出他二人相守相憐的筆墨痕跡,有人甚至研判小周后根本不在李煜的身邊,這個很值得讓人尋味。在能找到的詩詞作品中,惟一看到一首有相關的提及,可又彷彿透露了一點奇怪的訊息:

  「浮生共憔悴,壯歲失嬋娟。汗手遺香漬,痕眉染黛煙。」 (書靈筵手巾)

  「壯歲失嬋娟」,意指後主年四十左右,應該是到汴京城以後的事,那肯定不是憶娥皇的。詩題就更奇怪了,稱「靈筵」有幾種可能:一是已不在人世了,二是生死未卜,意欲藉此筵與小周神會。三是朝夕不能相見,只能心靈默默相通。不論是何種情形,都只能將所有的思念寫在小周留下的手巾上。

  此外,有一點也讓我有疑問,李煜被趙匡胤封為右千牛衛上將軍、光祿大夫、檢校太傅、違命侯,小周卻被封為鄭國夫人。「侯」對「鄭國夫人」是不是有點怪?(關於封號我是不確定的,但就是覺得怪。)

  也許李煜的生活中早就失去了至親至愛的人的相伴隨,無人生死與共,没有貧困相扶持的慰藉,平日裡更是無人相往來,獨自廝守著無語的憔悴。



2) 病魔纏身,髮鬢皤灰,形體衰殘

  「憔悴年來甚,蕭條益自傷。風威侵病骨,雨氣咽愁腸。夜鼎唯煎藥,朝髭半染霜。」 (病中感懷)

  「病身堅固道情深,宴坐清香思自任。月照靜居唯搗藥,門扃幽院只來禽。庸醫懶聽詞何取,小婢將行力未禁。」 (病中書事)

  「衰顔一病難牽復,曉殿君臨頗自羞。」 (見《翰府名談》)

  「昨夜風兼雨,簾幃颯颯秋聲。燭殘漏斷頻倚枕。起坐不能平。」(烏夜啼)

  亡國後期的李煜一點都不健朗,經常是整晚鼎爐在煎著藥,滿屋子的藥味瀰漫,想後主是最愛紫檀香味的,以前在宮中經常是甜香、沉香瀰漫,到處是令人心怡神定的天然香氣裊裊。如今替來的是病弱不堪,風一吹就縮瑟的寒,雨打淋淋的夜更是睡不能安枕,病體不堪寒氣入骨的折磨,八成是經常失眠的。

  更可悲的是病是治不好的,來看病的又只是一些庸醫,越治身越傷,到得最後那些庸醫的話根本不足聽,只是在敷衍著。病纏身無人理睬,心就更傷,就算是治得病也治不了他的心病──在他心底無盡的鄉愁國仇家恨和失去親人的痛。

  最糟糕的時候是病到什麼程度?──「小婢將行力未禁」,到了没力氣也心懶無力喚小婢的地步。

  甚至是「衰顔一病難牽復,曉殿君臨頗自羞。」容顏憔悴以至於羞愧於臨君面前。這句話裡感覺有一點隱晦的玄機在。他只不過是一個亡國臣,為什麼身體病的如此重的情形下,還要去跟著早朝?可以想知,若非特殊的日子,就是不平常的召喚,況且用的是「頗自羞」這樣的詞句其實是有點怪的。(不敢再往下連想,諸君自我體會吧。)

  如此的身與心的折磨,拖著病懨懨的身體,除了經常半夜獨醒不成眠,經常從夢中驚醒,經常一個人獨上小樓,獨自面對著冷月、冷風、冷雨,在異國風情裡思念家園,或臨著夜裡寒風感歎,或望月生悲,痛恨自己過去的錯誤不振作之外,他是如何面對抒解這種難耐的生活呢?



3) 心灰意懶,經常飲醉,消極遁世,念念故里

  「前緣竟何似,誰與問空王。」 (病中感懷)

  「病身堅固道情深,宴坐清香思自任。」(病中書事)

  「賴問空門知氣味,不然煩惱萬途侵。」(病中書事)

  「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烏夜啼)

  「萬古到頭歸一死,醉鄉葬地有高原。」(煜歲暮乘醉書此於牖,醒而見之,大悔,不久謝世。)

  以及「小樓昨夜又東風」、「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等等,不時在詞中提及的魂夢隨東流水、乘東風歸故里的渴望。

  他有一點自暴自棄,有一點厭世,有一點認命的聞著鼎爐藥味卻安坐的自我解嘲冥想為「清香」。「道情深」是入佛道思惟,「空門氣味」說的更直接坦白,個人猜測應該是最後半年的心情寫照。

  既然如此的萬念俱灰,「萬古到頭歸一死,醉鄉葬地有高原。」李煜寫了這個之後醒來為什麼大悔?可能那是他對故國無法放的下的思念,他畢竟不想葬身在這異地的「高原」吧!他想要人死歸故土的願望是很強烈的,何其的卑微卻不可得的願望!不過,從這句話中已經隱約可見些他厭世離世的心理。

  這樣的心理狀態,七月七日當天,會有心情演樂歌舞大肆慶生嗎?那首絕命詞究竟是生日當天為了替自己慶生,不小心的意外之作,還是刻意的作為?

  歷史的真相不可重來,文字卻會說話,在我看來李煜的亡國生涯一直很朦朧;就好像把他的作品和他的人兜在一起看的同時,後主這個人的性格就變的很朦朧一樣的感受。

  我寧願相信從詩詞作品裡所顯露出的後主個人風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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